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驟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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驟變

烏雲散去, 弦月高掛空中。

裴昭屏住呼吸,看著崔珩俯下身。細細的鼻息落在腕間,帶來絲絲癢意。

脈搏都加快了一些。

他重新起身時, 眼中含著笑:“調離邕州的文書在來的路上了,再過七八日, 你我便可一同回京。”

此次回京,真相應當會水落石出,但不知為何, 她卻感到一絲不安。

裴昭便道:“殿下,要不我們在邕州多留些日子。恰巧城郊的碧落湖沒去。”

崔珩問:“什麽時候去?”

“忙完世子的事。”

再過五日, 南榮祈便要離開此地,新上任的邕州刺史趙邈為了以示禮數周全,要求邕州府的官員直接送到城外數十裏外的官驛。一來一回, 恐怕要一日的功夫。

崔珩沈默了一會, 說:“裴小姐,這邊到官驛都是山路, 一路顛簸, 別去了。”

“不去會扣俸祿。”裴昭認真道。

“府庫的令牌都在你身上,你在意那點俸祿做什麽。”崔珩失笑道。

“最後幾天, 盡完司馬的職責,也算有始有終。”

他沒再說什麽。

五日後,裴昭在顛簸的馬車內, 有點後悔自己偏要來這一趟。

原本是想送溫素, 但沒想到, 南榮祈卻纏了上來, 偏要讓她坐一輛馬車,陪他下六博棋。

這一回, 南榮祈沒有作弊,連輸了三局。

少年氣得把銅骰子直接扔出了窗外,道:“你什麽意思!你怎麽不讓本世子!”

“下棋前,某位世子說,不要顧及他的身份心慈手軟。”裴昭笑著把棋盤收好。

南榮祈面色通紅:“那樣的話你也信!”他看著裴昭的青色官服,輕輕一笑,“連討好人都學不會。難怪一把年紀還是個小官!”

裴昭抿了抿唇:“下官比世子大不了多少。”

“袁司馬多少歲了?”

“二十二。”

“那還叫大不了多少——本世子才十四歲……”南榮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,“袁司馬,這件事情不許說出去。”

南榮祈作為南榮燕的第六子,今年應當十七歲。

裴昭擡睫打量了他一會。他容貌稚嫩,仍是未長開的模樣,確實更像十四歲。

“下官不會多生事端。”

她並不關心花毗國的內政。

在官驛陪南榮祈用完晚膳,已接近辰時。趙邈安排同來的官員留宿,等明日一早,再送回城中。

屋內燃著淡淡的熏香。

“你不在的時候,京城發生了許多事。”溫素道,“臨真郡主生了孩子,廣宜長公主和駙馬和離了,王三小姐癔癥發作把一個姓顧的伶人打了一頓,常樂侯染風寒死了……”

裴昭漫不經心道:“那賀小姐呢?”

“自是換了個未婚夫。”溫素道,“她家世好,人又漂亮,雖說脾氣一般,但想娶她的人恐怕要排到京郊長亭……”

兩人聊到夜半,裴昭才望自己的廂房走。走到時,發現門邊站著一個人,那人穿著緋紅官服,面色如紙,搖曳燈光下,顯出森森鬼氣。

“王長史。”裴昭走上前,“這麽晚了,有什麽事。”

“某想進去說。”

裴昭擡眸看著他,面露不解:“在這裏說就好。”

王萼看向不遠處來來回回的仆役,語氣溫和:“上回是某說錯了話。調香什麽的,的確不比生日重要。”

原來是來道歉的。裴昭原本也打算道歉,寫了一張字條想托人送到他的住宅,但忙著忙著,就忘記了。她緩了緩語氣,道:“這些日子王長史沒來邕州府,是不是出了什麽事?”

“某打算辭官了。”

“這樣……子實是打算回京了?”

王萼淡淡一笑,只是道:“你終於肯稱我子實了。”

裴昭不知道怎麽接話,半天才說:“如果沒別的事,你早些休息。”

但王萼沒有要動的意思:“還有些事想問。”

裴昭嘆了口氣:“進來說吧。……門開著就好。”

一聲輕響後,王萼還是把門輕輕帶上。

裴昭皺起眉,想把門打開,但王萼卻忽然傾過身,將她整個人壓在門板上。雙腕被鉗在腰後,他握力大得全然不像有病在身。

裴昭掙了兩下也沒有掙開,冷睇著他:“王萼,你再不放開,我——”

“裴二小姐是要喊人麽?”王萼笑著打斷。

裴昭整個身子僵在原地,氣血沖到頭頂,呼吸也急促起來,楞楞地看著他俯身下來。

王萼用手抵住她的下頜,迫使她仰起臉。細長的烏發垂落在她的眼上,癢中帶著刺,裴昭只覺得眼中濕潤。

“某今日來,是想問問裴二小姐。”王萼的聲音低冷而平靜,“如果非要選一個人的話,裴二小姐會選晉王,還是選某。”

“選你。”裴昭毫不猶豫道。

王萼微怔,手中的力道也松了些,裴昭想要再掙出去,但脖頸上卻傳來一陣涼意。

“裴二小姐,別亂動。”王萼多情的桃花眼中含著笑意,“某怕手抖,傷了你。”

餘光中,寶藍色的刀把色澤濃郁。不知他是何時從抽走袖中的匕首的。

裴昭越想越不對勁,整顆心都漸漸沈下來。這王萼以前的體弱,恐怕都是裝的。

越是這種時候,越需要冷靜。

但裴昭冷靜不下來。

縱使屏住呼吸,濃郁的香味還是將她熏得頭暈腦脹。身子越來越軟,好像要暈過去了一般。

藏香閣裏,崔珩用的也是這種迷香。

“睡一覺吧。”

失去意識前,是王萼溫和的聲音。

裴昭是被晃醒的。睜開眼後,她感受了一會顛簸的幅度。

是在江上。

手腕被鐐銬牢牢地連在了墻上的鐵扣上,她只能背靠著墻面,慢慢地支起身子,打量起屋內的陳設。屋內光線昏暗,窗子被木板釘死,只有一盞豆大的油燈在發著光。

正當她以為自己是被官府以“裴氏餘孽”或者什麽罪名押送回京時,門吱呀一聲開了。清晨的熹光瀉了進來,接著便是王萼的身影。

王萼撩袍坐在榻邊,將一碗粥放在橫案上,聲音溫柔:“裴二小姐,餓了就吃點吧。”

裴昭側過臉:“王萼,我有手,可以自己吃。”

“某不放心。”王萼笑了笑,用湯匙抵開她的唇瓣,“說不定有些人會突然砸碎碗,做出什麽危險的事——到這種境地,裴二小姐,別想著殺某。”

裴昭眼睫微顫。

但腹中饑餓,她又開始暈眩,只能配合他的動作,默默咽下一碗粥。

吳州雖是水鄉,但她還是沒能克服暈船。吃完後,頭暈雖稍稍好了一些,還是想吐。

王萼走了出去,回來時拿著一只鏤金的香囊球。

清香裹挾著江風中的水汽。

那日馬車內,收到香囊球時的感動,如今化作似有似無的惡心。

香囊和她的鐐銬一起,被掛在榻邊的銅環上。

“這裏面沒有鶯尾根。”裴昭聞了一會,說。

“鶯尾根雖能治眩疾,但實在少見,某不得不省著點用。”王萼輕笑了一聲,“至於那日送給裴二小姐的香囊裏為何有,還需要某明說麽?”

“你就不怕你父親怪罪?”

王萼神情微變。

看來綁架她不是王家的意思,只是王萼的意思。

但這樣反而心裏更沒底。

“看上去精神恢覆了些。”王萼忽而笑道,“幫某寫兩樣東西。”

他從多寶櫃裏取出筆墨紙硯,攤平在橫案前,提筆試過濃淡後,將墨筆遞到裴昭手中:“第一樣是辭官信。說袁司馬厭惡官場,想要歸隱田園,差不多這個意思。”

這是在怕官府的人追上來。

“裴二小姐最好快點寫。”王萼輕輕撫著手中的匕首,“某的耐心不多。”

裴昭抿了抿唇,提筆寫就。

王萼取過看了,唇角微微上揚,很是滿意。

裴昭冷笑道:“還有一樣是什麽?遺書?”

王萼轉過頭,搖曳的燈影照出他的蔑意:“別說這種話,某和有些人不一樣,又不是濫殺的人。”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疊好的信,“把它謄一遍。”t

那是一封帶著檄文性質的絕交書。

言辭狠厲刺骨,雖辱罵的不是她,但讀完後,裴昭還是緊緊咬住了唇。

若是崔珩收到了這封信……只盼著方郎中在他身邊。

“寫不了。”她搖了搖頭。

王萼笑了笑,也沒再勉強:“不寫這個,便寫遺書。自己選吧。給裴二小姐一柱香的時間。”說著,竟真的點了一支香,插在香爐裏。

“你這麽恨他,為何不自己寄過去,偏要裝成我的口吻來說。”裴昭看著字裏行間溢出來的恨意,冷笑道,“王萼,你怕他,不敢針對他,於是綁了我。王萼,我從未想過你是這樣欺軟怕硬、下作的人。”

王萼毫無怒意,只平淡地註視著手中的匕首:“這是晉王在赤羅國繳獲的,陛下向他要時都沒給,如今在裴二小姐的手裏。——若是某來寫,哪有你寫得打擊大。”

裴昭沈默不語。

風浪顛簸,剩下的半炷香陡然斷裂,火星子落在潮濕的木板上,瞬時滅了,唯餘粘膩的灰燼。

“再給一次機會。”王萼遲疑了一會,又點了一支香,“若是這支香結束,裴二小姐還不動筆。某只好殺掉裴二小姐,再把你和這把匕首一起寄過去了。”

裴昭想了一會,開始謄抄。

幸好王萼並不知雙生蠱的事情。若是知道,估計不會再費口舌。

抄了一半,王萼忽然把信紙奪過,唇角溢出冷笑:“某記得,裴二小姐謄東西的時候,不會在每列的最後一格留白。裴二小姐,別耍小心思。”

裴昭攥住筆桿的指節頓時泛白。

“你不是王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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